我想了很久，到底毓秀要做了甚麽，才能成为一位青史留名的好皇帝，最後我想到这一点。

康平三十三年春。

还是平常日子，徽王府的戏班照样唱戏，唱的是新编本子《女状元》，龚子棋请了定远侯、端王和荣王一家过来听戏。

「女子也能做状元吗？」毓秀看着台上的旦角换上官帽和蓝袍，乍看来与他父亲上朝有几分相似。

「你觉得女子能做状元吗？」龚子棋笑着问。这个剧本在民间流传甚广，只是最近才有戏班把故事改编成昆曲。

「女子当然不能做状元，科举又没让她们考。」毓麟眨了眨眼，认真地回答。

张超笑而不语。

方书剑却说：「毓麟，你再听清楚姑丈的问题，是问她们的能力。」

「姑姑，您识字吗？」毓秀听完之後，离座去问程昱。

「我识字不多。」程昱笑着摇了摇头。他自幼学的是女红和女德，科举要用的四书五经他一本都没读过。

「那娘呢？」毓秀又问高杨。

「我顶多会看帐本。」高杨出身高门望族，但也没有让女子读书的规矩。

毓秀再问贾凡：「表婶母，您识字吗？」

贾凡的父亲是礼部侍郎，学问自然出色，但贾凡只能摸了摸毓秀的头说：「估计你会的字比我会的还要多。」

最後毓秀才问到方书剑：「二伯母呢？」

「我识字，可是我考不了科举，那也没用啊。」方书剑笑说。

毓秀这下子就不懂了：为甚麽只有男子才能读书识字，女子却要不通文墨呢？

「那您想考吗？」毓秀问。

方书剑开玩笑问：「哦，难道毓秀长大之後想帮女子开一次科举吗？」

「要是所有人都识字的话，那就大家都会看书，起码读书能够明理，多识几个字总有好处。」毓秀歪了歪头，说出他脑海中的想法。

黄子弘凡听到儿子的满口歪理，只是笑着说：「你们看，我儿子比我更异想天开，世间哪有女子考科举之事呢？那岂不是要变天了吗？」

「哟，若是女子考科举，最後还做了状元呢？」方书剑问，「谁说女子不如男呢？若我生为男子身，我肯定去考一考，说不定也能做个探花郎。」

台上的旦角仍然唱着天下闺阁女子的痴心幻想，殊不知已经被一个六岁孩子记在心头。

＊＊＊

大观二年的三月初三。

皇帝的一纸诏书令天下女子喜极而泣，端敬王府内───

「祖母、祖母！女子……女子也能考科举了！」

一个穿着淡蓝色衣裙的少女拿着一张黄纸兴奋地冲进後院，见到方书剑，便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身。

「哎呀，你可吓坏祖母了，启悦，谁考科举了？」方书剑先稳住自己的身子，才问孙女发生何事。

「今天，皇上在朝会下旨说女子也能考科举，祖母，我能去考吗？」启悦仰起脸，期盼地问。

「这个、你问你爹，他愿意便行了。」

这份喜悦不光出现在端敬王府，连徽王府的小郡主也高兴得放下手中的书卷，跑去找母亲。

「娘！娘！三年之後我也要去考试！」龚予晴知道这个消息，觉得天都亮了，终於有朝一天她可以像哥哥们一样去考功名了。

程昱可不知道女儿有这麽大的抱负，只是捏了捏她的鼻子说：「考吧考吧，没准你爹便是主考官。」

龚予晴的脸色立即由晴转阴，「那怎麽办？」

「待你爹回来，你就求他别当主考官吧。」程昱笑说。

这场在大观二年首次举办的女子科举堪称壮举，对於一般人来说，这只是过去的一个普通日子，但对於每一个研究大兴历史或古代妇女史的学者来说，这一天无比重要。

《大兴史·大观二年纪》：帝曰：男女皆有才，女子亦可考功名。

方书剑总觉得是他无意中把历史推前了，原本应该是由昭明举行的女子科举，提早了二十多年面世，不过这也是一件好事。

直至皇帝为太上皇办万寿宴，方书剑进宫祝贺，皇帝又点了那出《女状元》。

已长大成人的皇帝早非当年稚子，久经历练，看着方书剑，感慨万分：「当年二伯母说女子未必不如男，伯母见识果然超过男子。」

如今朝堂上的女官占十之三四，办事能力不在男子之下，令天下人更对皇帝心悦诚服。毓秀本来只是觉得女子不读书颇为可怜，但後来深思方书剑的话，又觉得女子做官不是不可能的事情。虽然中间几经波折，但总算成功选出了十多名女进士，再办了一次，又选出了数十名女进士，这证明了男女能力一样，只要加以栽培，男女均是国之栋梁。

方书剑也是百感交集，他无意中说的话改写了大兴朝的历史，为女子谋了一个有希望的未来，连他的孙女也奋发读书，以求考一个功名在身。

可是，这一切还是要归功於毓秀。

「这都是皇上的决定，皇上才是圣明天子。」看到周遭还有一些不服气的男子脸孔，方书剑便出列，跪下来深深叩首，这是他对毓秀能表达最崇高的敬意，「此乃天下之福，皇上圣明。」

那一刻，他想起史书对毓秀最後的评价：文景皇帝真乃圣明天子，勤政爱民，文治武功，蔚然可观。